第(2/3)页 说到底,他只是不觉得自己会被抓到罢了。这是艺术家和革命家的区别。 眼下他背着床单做的包裹,里面装满了自己的罪证。他打算去镇上避避风头,把裁冰和王轮儿也带上,避免他们走漏风声。 他还有话要问那个整天笑嘻嘻的胖子,那一颗完成使命的龙头,本因和它的身体一起,在王家的炉灶底发挥余热,最后一起化作灰烬,如何会落到县里官兵的手上? 老二挎着包裹,选择从林子里穿过去。收拾东西并没有花他太多时间,而妹妹还要去东十里找王轮儿,所以老二走得不算快,想着到了东街口不用等候另两人太久。 林子里的氛围有些怪异,四面八方都传来树叶抖动的簌簌声响。老二向左右都偏了偏头,脸上并未感受到风吹,好像颤动的不是树,而是它们扎根的大地。 七百里颔山道,古时通夷夏,今时也是接通蓟湖粮仓与帝国本土的交通要道,少说有路面清扫、林木整治等杂务要人来做,往多、往大了说还有管理车马行人、山林居客的需要。 所以帝国在山道中每十里设一长,十里长就从山民中委任;山道的大部分是无人定居的林地和山路,十里一长也就足够。 但位于山道中部的歇亭镇是个例外,从东到西,这片坝子总共也不到十里,却有不下五百人定居,总不能让十里长和镇长管着同一片地方;所以在颔山道中,唯有歇亭这片,以一里为十里,弹丸之地竟有足足九个十里长。 这样密集的分段有一个好处,那就是给赶路的人以安全感——不是指有人照管的安全感,而是自己的努力得到验证的安全感。比方说现在,老二走的是林子里的小路、心中又挂着迫近的危机,没有了十里长门前的长旌作标记,便总是灭不掉那没道理的自我猜疑——我走了多远?怎么还没到? 走过这走过千百次的路本不该有如此感受,老二对这样的自己有些气恼,又添了许多烦躁。 终于,他拨开一条挡路的松枝,歇亭的街市在眼前展开来。 烦躁消去了,便只余下提心吊胆。 …… 歇亭镇的闹市是围着一座敞顶的戏台开散去的。说敞顶不说露天,是因为这戏台的四方都装模做样地立了柱子,好像这戏台与城里的正统货相比,也只缺了个顶盖而已。 围绕着这座过分缺乏雕饰的戏台,人群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。一个湿了裤裆的中年男人跪在戏台中央,被衙役按着脑袋;巡检大人站在柱子的阴影里,双手抱在胸前,像在等待什么;剩下的衙役则站在戏台下面,间距拉得有些大,勉强能将戏台围住。 老二吃力地钻进人群,所幸他个子算高,不用挤近多少,便能望见戏台上的情形了。 他虚起眼睛,戏台上模糊的人影变得清晰些了。 穿土红色褂子的无疑是官差,他押着的那个人…… 老二的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,脖子更向前探出些。 “西十里的铁木匠,”身旁传来淡淡的声音,“你个半瞎子。” 老二转过头,声音的主人是个车轮儿般圆润的大胖子,与他的声音并不相配。 “哥。”裁冰也在。老二低下头,才在人缝里找到她。 “怎么回事?”老二冲妹妹笑笑,转而看向王轮儿。 “过来说话。” 王轮儿握住老二抬起的手,将他拉到人群之外、一棵老槐树下。裁冰也跟着小跑了过来。 “官差拿着你的龙头当饵呢,你这傻妹妹不也上当了。”他说这话带着些嘲讽的笑意。裁冰听到了,不知是生气还是厌恶地瘪起嘴巴,在他腰间的肥肉上狠狠一拧。 王轮儿喉中暗哼一声,咬紧了牙。 这一把捏了好久,终于松开时,王轮儿长舒一口气,接着说道,“有贵人愿意花大价钱到这山里来请木工,这样的诱惑确实难挡,”他近乎谄媚地看着兄妹俩,那神情好像在说,换了我也会上当,“大概是看到没人站出来,铁老大又是镇上唯一的木匠,所以动了贪念,想要冒名顶替吧。” “没想到做了你小子的替死鬼。” 说着那胖子又笑了。 “你小子还没说怎么让龙头出了你家,到官差手上的呢。”老二看着王轮儿满脸东方朔式的“老子天下第一大智慧”,只想快点撕烂这副嘴脸。 果然,这话把他噎住了。王轮儿支吾了一阵,“……这……这不好说,总归……总归不能赖我!”最后决定不要脸地搪塞过去。 其实他是知道为什么的。王家两个男人两张嘴,一日三餐,靠的都是西十里的小寡妇。她男人留下的几亩地,全靠轮儿爹耕种,轮儿爹看她可怜,未要过半分力钱。所以小寡妇每隔几天都会来王家做上好几天的饭菜,未时来、申时走,一去多年,一次也未与轮儿爹打过照面。 王轮儿将这事瞒得极好,对外都说是自己给爹爹做的饭。东十里人家不多,轮儿爹白日不归家更是有目共睹,所以乡邻间并未有多少闲话传出。 陈二白连着一个多月往王家跑,刚开始王轮儿还提心吊胆,生怕他们撞见;可后来看见他专心雕刻时雷打不动的样子,王轮儿便大大方方请小寡妇进灶房做饭了。 许是那断角断须的龙头可怖得很,在柴堆里遭那小娘子看见,随手抛进山里了。 这本是不该让第四个人知道的秘事,王轮儿既然知道灶房常有人进出,便早该将那龙头烧了。这的确是他大意了,所以他不打算跟陈二白细说。 “既然官差已经抓到人了,你也就不必提心吊胆,看他们那模样不像是打破砂锅的人,都是拿官饷混饭吃,想必不会深究。”王轮儿说得头头是道,但事实上他只是想岔开话题。 “那那个人怎么办?”裁冰指着戏台上的铁木匠,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。 “不抓他,抓你哥啊。”王轮儿身子向前一耸,像在吓唬小孩儿,“怪他自己贪财,帮你哥挡灾啦——”他伸出根手指,想要戳裁冰的额头,被老二握住了。 “要抓也连你这个死胖子一起抓,”老二握着王轮儿的手指,将它推回到后者的胸前,“可这事跟铁伯没关系,他不该受罚。”老二在心里认定这是杀头的大罪,不过怕吓着妹妹,所以嘴上只说是“受罚”。 “那你自己死去,反正官差不会空着手回衙门。”王轮儿轻蔑地抬抬下巴,甩开老二的手。 “我们……”老二本想说路上截人之类的主意,这时后方的戏台又骚动起来,三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。 原来是衙役拔刀出鞘,横在了木匠的脖子上。 “大家好好想一想,吃鱼节送完天女过后,还有没有一项活动,要用到这东西的。”巡检大人从柱子的阴影里走出来,举起那颗折角断须的龙头。 台下的人们面面相觑,巡检大人确实冤枉他们了——这其中的许多人,连“斩龙角”是什么都不知道。 老二不知道这位老爷是有意还是无意,但将“赠鱼节”说成“吃鱼节”让他很不爽快。 “你说这东西是你做的,那你一定知道,这东西是谁订的、是谁斩的、又是斩给那些人看的吧。”巡检大人见台下无人应答,便低下头,问那跪在地上的木匠。 “不……不是……不是我做的,不是……不是……”刀架在木匠的脖子上,他都不敢摇头,只好一个劲地说不。 “他说不是他,”巡检大人抬起头来,再次望向台下的人群,“不是他,那是谁呢?” 巡检大人向台子边缘走出几步,装模作样地皱起眉头。 第(2/3)页